我的刺青和黑道老爸不同
深刻的情愛往往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故事,刺青者銘記在身,卻不輕易吐露心路歷程,特別是男生。我有位聰慧的學生,她自己是刺青愛好者,因而訪談能高度同理刺青者,這是她論文中的一則故事。
阿良身上有七個刺青(見下圖),三十出頭、大學畢業、從事物流業。他出身隔代教養的家庭,與爺爺奶奶的關係緊密,而與父母的關係疏離。父母奉子成婚又離婚,母親失聯,父親混跡黑道,前胸半甲刺青(如同披上肩甲),後背刺神像(圖來自網路),予人威嚇感。然而,他的兒子小時候卻被鄰居小孩欺負,哭著回家想請爺爺替他討回公道;爺爺卻要孫兒自己還手,結果阿良打敗對方卻也掉了一顆牙,爺爺竟毫不留情地吐槽他,奶奶則擔心不已。因此,他的童年,年邁的爺爺奶奶未能協助他課業,而是指引他從小獨立,父母失職的單親孩子一輩子要靠自己強大起來。
爺爺是礦工,年老時出現塵肺病、無法治癒,而性格直爽,更加珍惜生命的每一刻。爺爺過世時他還未成年,覺得自己是男兒,想學父親刺青塑造黑道形象以保護奶奶,但刺青師不做未成年者。進大學後,他理解刺青也可作為紀念爺爺的一種方式,領悟爺爺的生命像是一場倒數計時器的旅行,[沙漏]就是他第一個親情刺青圖案。
一年前相依為命的奶奶突然中風過世,他與刺青師討論,用爺爺奶奶的名字組成鯨魚圖案,
表達他們的過世就像阿良人生大海裡的〝鯨落〞(被譽為鯨魚給大自然最後的溫柔:屍體分解餵食各種深度的魚群,最終沉落海底),這是第二個親情刺青。爺爺奶奶猶如他的嚴父慈母,這個三人組合永不再現,他失去家的歸屬感。
阿良渴望尋覓相愛的人共組家庭。曾與前女友看電影《搖滾芭比》,其中的寓言:古早人類是雌雄同體,被迫分開後都感到孤單,當相擁在一起能夠重新找回當初同體的感覺。因此他們分手後,他感到孤寂就刺上[兩個分裂的半圓],這第一個愛情刺青記錄著逝去的愛情,以及對未來真愛與完整性的渴望。
之後單身數年才遇到現在的太太,交往初期就認定是她(有同體之感),因此第二個愛情刺青用隱約的方式紀錄了這份直覺,以圓形排列摩斯密碼刺出[循此苦旅,終達彼岸]。兩人也曾短期分手,然而他面臨人生難關,甚至牢獄之災,她二話不說就決定共度難關,最終完成結婚登記,又增刺[抵達彼岸的日期]。
阿良敏感/敏銳於人際/眾生的體悟,心卻受苦,而刺青正可警醒他與疾病共舞的歷程。他退伍後第一份工作遇到〝慣老闆〞(壓榨員工),他憤怒不平,就刺了[蒙眼正義女神露出流血的眼睛];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的精神似乎有問題,就醫確定是躁鬱症,這個刺青成為第一個疾病刺青。或許他期望理解自己生病的根源:前期他從《平家物語》開卷語:「祈園精舍的鐘聲,敲響諸行無常的道理」,寓意人世終究無常,就像自己的身心狀態不斷變化的表相,因此刺下第二個疾病刺青[諸行無常];他期許未來真正感到與疾病共處的平衡點,將補刺上[鐘聲]。後期因積極就醫而心靈逐漸平靜,對躁鬱症的源頭有深層體悟,因此刺上第三個疾病刺青[般若面具],《源氏物語》是指受嫉妒和怨恨纏身而墜入魔道,他期望能超脫此〝面具〞而追尋般若大智慧。
現代社會使得人們的心靈漂泊,尋求歸屬感,阿良不斷地刺青就在不斷地建構新的自我。從父子兩代刺青的圖像:父親刺青神明、盔甲武器等表象來壯大自己,從黑道得到歸屬感;單親隔代教養的孩子,成長過程更敏銳於人際互動,最終從佛家核心思想體悟人世 無常,期望得到心靈真正的歸屬感。






